1933年,《东方杂志》元旦号以“生活的一页”为题,向社会名流征文。上海的律师王造时也收到约稿函,遂就1923年不惜与梁启超叫板而替国民党辩护、差点被清华学校开除的一段往事作文一篇,即后来发表的《做学生差点被开除》。
这篇文字发表时,删去了原稿中最末一段文字,而王造时恰恰认为,该段文字才是整篇文章的主旨所在。王造时忆述:
这篇文章刚刚写好,有一个朋友来访,看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,说梁任公曾经说过,不惜以今日之我同昨日之我宣战,我看你十年前那样热烈地拥护国民党,今天又这样激烈地批评国民党,亦是自相矛盾。我反问说,是我变了呢?还是国民党变了呢?说罢哈哈大笑,他也哈哈大笑。(《王造时自述》,见叶永烈编《我的当场答复》,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年版)
《东方杂志》删去此段文字,可能是出于政治原因。王造时就此专门向杂志提出抗议,要求在下一期刊登全文并道歉。
看到这段材料,笔者眼前不禁为之一亮。王造时先亲国民党而最终反国民党,这种抉择在那一辈知识分子中间绝非特例。重新爬梳王造时与国民党关系的变化,能为我们更好地理解那一代知识分子提供一种视角。
那么,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呢?
做学生差点被开除
1923年10月10日清华学校举行国庆大会,特邀担任清华国学讲师的梁启超发表演讲。梁启超以《我对双十节的感想》为题,对民国前十余年的乱象大加挞伐,并将原因归之于国民党乃至孙中山,认为国民党只知破坏不知建设,只知捣乱不知合作,须负一大部分责任。
当时就读清华学校的王造时,正好是这次讲座的听众之一。梁启超对国民党的这种批评,王造时并不能接受,“当时听见梁先生的演讲,不觉义愤填胸,急想站起来质问,但是一来怕扰乱会场秩序,二来心里着实有点害怕发跳,结果还是站起来,又坐下去了。”(王造时《做学生几乎被开除》,见刘仰东编《梦想的中国:三十年代知识界对未来的展望》,西苑出版社1998年版)王造时强捺怒火回到宿舍后,“满腔义愤,没有发泄,仍然觉得难过”,于是挥笔写就一篇题为《梁任公先生讲学的态度与听讲的态度》(部分资料中无“先生”二字)的评论,送给《清华周刊》。《清华周刊》于1923年11月第292期发表了这篇文章。
文章酣畅淋漓。作者如此起笔:“我们十二分崇拜学者的梁任公先生,同时我们也十二分怀疑谈政治的梁任公先生”,王造时直陈:无论任何国家,到了政治腐败,歹人揽权,民不聊生,无可奈何的时候,若要建设良好的政府,若要创立为民所有、为民所治、为民所享的政府,就不能不根本推翻现存的腐败政府!若要是根本推翻现存的腐败政府,就不能不起来革命。(转引自何壁辉、赵寿龙《王造时传》,见周天度编《七君子传》,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)
接下来,王造时列举历史事实,指出梁启超原来属于保皇党,后来又成为勾结北洋军阀的进步党和研究系的首领,认为中华民国之所以乱到这个地步,责任不在孙中山和国民党,而在梁启超和他所领导的派系。王造时认为中华民国乱象丛生,梁启超没有一句自责的话,反而利用讲学机会攻击革命领袖,这不是研究学问,而是政治偏见,“最后我要表示我对于梁任公先生的态度:(1)我极崇拜讲学问的梁任公先生,(2)我很怀疑谈政治的梁任公先生。”
当时《清华周刊》在社会上已有一定的销量和影响。部分国民党员在北京创办的《时言报》也发现了王造时的文章,用特大号标题《研究系包办华北教育的反响》并加了按语在头版予以转载。这下王造时的名字便随同这篇文章不胫而走。
梁启超获悉此文及作者身份后,气急败坏,紧急约见清华校长曹云祥,以辞去清华国学讲座相要挟,要求处理王造时。曹云祥无奈,只得把王造时找去严加训斥,要求写悔过书,并由他亲自陪同向梁启超请罪,否则便要以侮辱师长的罪名将王造时开除。
曹云祥连续3次为此约见王造时,但王非常固执地重申,他对于这件事始终不认为有错,始终不承认是侮辱师长。王造时同时威胁说,“我无过可悔,亦不愿意被开除。如果学校把我开除,我就要向法院起诉,向社会呼吁”。曹先生是很虚心的人,听此言,觉得有道理,笑着提出改用委员会公断的办法来解决。此事也就不了了之。
王造时后来推断,“我想必定是梁曹两位先生宽大为怀饶我那时年轻”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