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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劲松|不思量,自难忘 ——父亲王綍逝世十周年追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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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9-3-19 21:19:01 |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|倒序浏览 |阅读模式
王劲松|不思量,自难忘 ——父亲王綍逝世十周年追思

编者:王勃老师是志强教授在1982-1985安福中学读书的老师,王勃老师是南乡金田钦村人,志强教授与王勃老师的公子王劲松是同班同学。昨晚,王劲松发给他父亲逝世十周年的追思文本给志强教授阅读,感慨万千。

【刘志强按语】劲松,我再次在电脑上阅读你走心写的文字。感叹唏嘘。感同身受。令尊2009年逝世时,我在广州工作,我没有得到消息。令尊是我尊重的恩师,我们又是安中少年的兄弟,没有参加令尊祭奠告别仪式,是为我人生一大遗憾与痛事。你作为后嗣,其简洁的文字,痛感的表述,我作为兄弟了解之沉重。令尊那个时代,是我们国家生灵涂炭,文化坠地悲鸣年代。往日不可追,生者犹可铭。在王勃老师逝世十周年之际,回眸以往教诲,铭感师恩。道在日常,祈福后嗣走高。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刘志强,安中85届学生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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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是2009年农历正月二十日去世的,离开我们已整十年了。多少个夜晚,我见着他了……他的音容,他的点点滴滴。每当我想起他,泪水不觉地往下流。一直想写点关于他的文字,但碍于才疏和所谓的忙,竟拖至今日。

父亲王綍,字汉章,号日晶,1926年农历十月十二日生于安福县金田乡钦村。据辞海释:綍者,大索也!因我父辈叔伯兄弟的名字都是绞丝旁,所以取“綍”。但新华字典中竟都无“綍”,所以父亲一直被人们叫成王勃,几十年来,便也成了习惯。
我的祖父叫王伯庸,是解放前安福南乡有名的绅士,曾为县参议员和洲湖商会会长,父亲因此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,读私塾后读了南乡有名的“复真学校”。据说,当时复真毕业的学生回乡后就可担任绅士。复真毕业后,父亲考入著名的南昌二中初中,后高中毕业于当时的国立十三中。父亲自小记忆力强,各科成绩优异。据记载,国立十三中是当时教育部直属高中,江西省仅两所,主要招收抗战时期沦陷区优秀学生,但由于父亲成绩好,经人推荐并试读考核合格才得以就读。1947年,高中毕业后,父亲数千里一路赶考,一心想考入西南联大,因水土不服,身染疾病而未如愿,仅录取了中山大学先修班和广西大学。在中山大学读了半年后,父亲想再考西南联大,于是退学回家教书备考。先到了洲湖塘边教书,后又推荐到复真学校。复真教书时,逢堂兄王絅从广州大学回乡组建中共吉福永工作委员会。在王絅的引导和发展下,父亲成了安福县第一批中共地下党员,并任江北片负责人。迎接解放后,父亲进入县政府工作,并任教育科负责人。上世纪五十年代初,因受家庭出身及“左倾”影响,父亲被清除回家务农。此后,1956年和1959年,父亲又两次出来教书。1965年又遇“四清”运动被清理回家,直至1977年落实政策回安福中学教书。1981年遇“顶替”风影响而提前退休,此后一直留用教学至1991年,以后才离开教育战线。

父亲一生,酷好学习,笔耕不缀,文学功底深厚,临终前住院这天还在写日记。他尤擅词赋和书法。从我记忆时起,村里乡亲大部分春联都由他写,很多还是自拟自书,全村几乎所有小孩的名字都归他取。我村门楼石壁上,现今铸存的“右迎潇水左通双江虎踞月岗村运通,背靠金溪面对南山龙蟠枫樟文风盛”,就出自他自撰自书,深受众人赞赏。记得原大队和生产队刷写标语,父亲仅持一根竹子,一头插上粉笔就能在墙上写出漂亮的正楷或美术字标语,后面几个年轻后生提着大桶刷石灰填字竟都忙不过来。此事至今仍被村民传得津津乐道。
父亲的绘画也很好,记得小时候家里做木床,床两头隔板上画的金鸡报鸣及山水画之类,都是他自己作画,然后叫木匠装裱,包括父亲晚年维妙维肖的自画像,都是他自作,可见其绘画功底之深厚。

父亲一辈子从事教育工作,深受师生和家长爱戴。他的学生常跟我说起,1959年起他在山庄教书五年多,连续教了六年毕业班,都与学生们同吃同住同劳动。第一年就使该校成绩落后面貌得到改善,毕业班成绩从全县倒数几名跃为全县前几名,以后成绩一路领先,有一年甚至超过平一小成绩。因此,父亲的名声在山庄一带赞誉极高。自打我懂事起到后来工作下乡到北乡一带,稍微上了年纪的人均知晓父亲,且无不称赞。我常想,人生一场,有此赞誉,夫复何求!
父亲不仅书教得好,人缘也很好,并且待学生如子。复真期间教的学生,有的后来做了县里或局里的领导,每次说到父亲,无不由衷表达敬意和感激。山庄教书期间,学生周桂香因生活困难缀学,父亲硬是数次翻山越岭几十里,到她家做其父母的工作,终于让她重回学校读书,后来她通过努力考入卫校做了医师,此后,她一辈子视父亲为再生父母,师生间演绎了一生感人的情谊。1977年,父亲落实政策到安福中学任教后,记得他住在校门口的老教师宿舍里,每天课余前来求教的学生络绎不绝。前两个学期,我还在金田读书,父亲甚至还安排了两个困难学生与他同住,其感情之深,关怀之至,至今仍被学生念叨。不仅如此,他还经常与年轻的老师们打成一片,帮助爱护年轻老师。于是,他住的房间附近,常常能听得愉悦的欢笑声。因为人缘好,安福中学无论校领导还是年轻老师,都对父亲很尊重,均亲切地尊称他“老革命”。

父亲在他同祖父的兄弟中排行老大,另有姐妹十余人,因为他是大哥,加上为人正直率真,处事大度,总先替他人着想,因而在家族中,威望极高,处处受人尊重。二叔王绚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虽然做了副县长,但仍对他尊敬有加,当然,父亲也处处为他着想,从不向他提过份的要求。三叔虽在广东就任省重点中学教导主任,但他在父亲面前却经常表现畏缩,此事在我们晚辈中记忆很深,为此我们还曾笑话三叔,几十岁的人,怎么还怕哥哥不成。在父亲的倡导和组织下,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起,我们在安福县城的王氏家族亲戚每年正月都会组织一次大聚会,并合影留念,每次有约200人,其融洽之情,堪称亲情之典范。父亲1951年被清洗回家时,家中只剩下三个未成年的姑姑(分别约14岁、8岁、4岁),父亲便把已送养他人或给他人带小孩的姑姑们接回家,担当了抚养教育妹妹的义务,姊妹几人共赴磨难,历经艰辛万苦硬是撑起了这个破碎的家。我的美秋姑姑接回家时,已经12岁了,尚未启蒙读书,父亲就帮助她直接读四年级,后来竟也学业有成,做了老师。其他两个姑姑,也都顺利地完成了教养婚配,后来子女成才,全家幸福美满。可是,面对困境,父亲自己却坚持不谈恋爱婚配之事。直到1962年在山庄教书时,家境稍好一些,在他的学生时任山庄区委书记左笃庆的介绍下,才得以与母亲成婚,但他时年已36岁了。我姊妹四人,因父亲被“清洗”回家,均生长在农村,虽是在“文革”低人一等的逆境中长大,但受父亲的影响,都具备坚强、正直、善良、宽容的性格。我们姊妹四人,自懂事时起至今,相互之间从未红过一次脸。我们都从小(大约五六岁)起就跟着干农活,都知道体谅尊敬父母。我虽然脾气不好,但懂事时起,却从未与父亲顶过一次嘴。记得在安福中学读书时,因父亲工资低,别人父子买两份菜,我就叫父亲买一份,但两人吃到最后,一小碗菜却是你让我我让你,还剩小半碗。虽然穷,但父亲从未放弃对子女的从严教育。虽然我是家里唯一男孩,但因调皮,也是家中挨揍最多的一个。小时候,因家庭成份不好,我们家小孩也低人一等,只要与人争吵,就会被人骂为“地主崽”,我自小就目睹和遭遇了歧视和不公。记得三、四年级时有一次,因我与同学争吵,老师竟也骂我“地主崽”(那时部分素质差的人真有愧于老师的称号)。还有一次,我与同龄小朋友打架,竟遭到对方家长的殴打。所有这一切,我记忆在心,加在母亲的经常唠叨,自懂事时起,我心里一直隐育着长大要报仇之心,以致经常奋力锻炼体能。高考时,所有的志愿均填报政法院校,其他学校一律不服从调剂。父亲看出端倪,他几次开导我说,“文革”是民族的悲剧,国家主席刘少奇都因此丧命,作为他虽受了磨难,但受这点苦相比又算得什么?我们不能总生活在阴影之中,更不能以怨报怨,应该往前看,为社会作出点什么。正是他的教诲,我才解开了心结,更正了人生的方向。此番教导,一直铭记在心。

父亲一生坎坷,历经磨难,但他意志坚强。自五十年代初被清除回家,到六十年代“文革”运动,他几乎每个运动都受到了冲击,尤其在68年后,他被诬陷为“反共救国军”头目,我们全家被赶到邻村住祠堂受专政受批斗六年,那个旧祠堂里,几乎是没门的,只几块烂木板遮挡,任何人可随时出入。我家被搬去住的理由竟是该村没有“地主”,而将父亲“借”去批斗。为此,父亲经常遭到吊打、踩杠子等酷刑,身体遭到了严重的摧残。现在想来,那个时代很多文人受不了非人的折磨和污辱而自杀,也就不难理解了。而父亲硬是凭着坚强的毅力和强大的意念,扛过了一个一个难关!五十年代初回家时,别人砍柴挑一百多斤,他一介书生便从挑三十斤开始,一步一步硬扛,到后来竟也炼成了可以挑百余斤的十分劳动力。这段砍柴经历,被父亲后来有趣地描述为“走三十里路,担三十斤柴,息三十几肩”。记得小时候摸到父亲颈背长着的一圈厚厚的老茧肉,就是那时锻炼的结果。被“专政”时期,我们全家一年到头几乎见不到钱。记得姐姐读一二年级时,有次报名学费只需一块三毛钱,但家里竟都拿不出,还是妈妈从哪里借了五毛钱先预交。连续几年过年,家里几乎没有肉。日子就这样煎熬着顶过来了。这期间,父亲为解闷,也学会了抽生烟,没烟时,他甚至可以把芋头叶当作烟丝抽,其中的苦涩只有他自己清楚。尽管如此,他仍保持开朗乐观的精神。于是,村里头就出现了父亲白天挨批斗,晚上又给村民们讲水浒、三国故事的奇异情形。

父亲一生光明磊落,乐于助人。据说,他年青时脾气较急,敢于直言,做事敢做敢当。解放初期,没有文化的工农干部居多,父亲的风格,自然会被误认为“恃才傲物”,运动一来,便首当其中遭秧。但无论是落难,还是落实政策后,父亲周围总是聚集着很多很铁的同学和朋友。父亲回到安福中学教书后,农村来找帮忙的人自然多了,但父亲总是有求必应,尽最大努力帮助。记得有个朋友来借钱,父亲虽困难但硬是凑了200元给他,这可是当时5个月的工资啊!就这200元钱,父亲从来都不去催还,后来过了近20年,朋友去世了,他的儿子才来归还。为这些朋友帮忙的事,曾遭母亲多次责怪,但父亲每次都一笑置之。与父亲最铁的朋友当属刘崇文叔叔了,他是父亲做地下工作时的同事,后来去了北京,曾任胡耀邦的秘书,是副部级领导,几十年中,他与父亲几乎每个月都会通信,但父亲从不找他帮什么忙。他们聊工作聊生活聊人生,字里行间透出的情义竟如此深厚,实属罕见。

父亲的晚年是幸福的。落实政策后,特别是1985年落实地下党改为离休后,他利用空闲,为学校机关整理史料,主写或参与撰写了安福中学校史、县法院志、县林业志等作品,发挥了余热。在家中,他从不干涉子女的工作生活,更不多言,而是潜心书法、写作,享受天伦之乐。他晚年自书了“眼明身健不用愁,不愁长寿;茶甘饭软当知足,知足常乐”以自勉。在他的早期启蒙教育下,外孙女雨露和孙子泸潇的学习也因起步早、习惯好,成绩一贯较好,现事业小有成就。这应该是对父亲最好的告慰了。

父亲可以说是无疾而终,临终前期还在写他的《自述》,可惜竟未完成。一生之中,他最不愿给人包括家人增添一点点麻烦。临终前的正月十二日,他突然肚子不适住院,到正月二十日去世,仅九天十夜。此时,全家人特别是孙子、外孙女放寒假还未开学都在身边,我想,这可能就是他一辈子的夙愿和福份吧。父亲走的很慈祥,至今仍记得他临别的面容,他临终时虽说,没有什么交待的,但我总觉得亏欠了他。记得在闲聊中,他曾说过,一辈子没坐过飞机。为这事,我曾多次想过让他坐飞机旅游一次,而他却突然离我们而去。所以说尽孝真是不等人,这将成为我终身遗憾。下次去扫墓,一定捎个大飞机,让他老人家也坐次专机,弥补这个缺憾。
安息吧,我敬爱的父亲,你的“自述”虽然没有写完,我会接着为你写下去的。我们子孙后代,将以你为榜样,铭记您的教诲,做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。


王劲松
二0一九年正月二十日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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